來聽大王說話

RVTH 婦產科開刀房
看起來是不是相當整齊, 清潔, 明亮, 有模有樣呢?

按照說故事的慣例, 鐵定不會只有這樣就完畢, 又不是王子和公主從此結婚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童話故事, 這是在火辣辣非洲大陸之小盲腸甘比亞上映的真實人生. 早上晃進開刀房準備挖幾顆子宮肌瘤, 卻發現開刀房空空蕩蕩, 只有主刀的古巴教授和古巴護理師在裡面. 他們看到我狐疑的眼神, 只有挑眉聳肩雙手一攤, 就繼續劈哩啪啦地用西班牙文聊天了, 我在旁邊完全插不上話, 會的西班牙文只有數數/你好/謝謝/我愛你/明天見, 毫無用武之地, 只好晾在一旁, 並且拍下這張照片.

等等等, 忍不住問教授這樣正常嗎? 我們在等甚麼? 他還是擺擺手, 不置可否. 這時終於有個男護士(麻醉護士?)進來了, 看看沒人, 就出去叫他的同伴去帶病人來, 他自己呢? 也忙著烙郎, 他把能找得到的去過台灣的甘比亞人都帶來, 跟我哈拉兩句, 握握手, 我真的不太懂, 我們這樣到底是在做甚麼...... 等等等等等, 病人終於大駕光臨, 穿著一件暗紅色過膝背心裙, 一手撩著裙襬, 一手拎著尿袋走進來, 被帶到手術台上躺好之後, 護士問教授這背心裙需不需要脫掉, 教授又擺擺手, 意思是隨便你們, 看你們平常怎麼搞就怎麼搞吧, 結果護士想了想就要病人坐起來, 把衣服整件脫掉. 我的老天爺啊, 這樣一來這個24歲還沒結婚的女性患者就要在大家面前全裸了耶, 身上除了尿袋以外啥也莫有的感覺實在太鳥了啦! 不過在場的人除了我以外好像都不覺得有甚麼不妥, 連病人自己也毫無抵抗之意但有點無可奈何地脫光再躺回去... 我找了一件布單幫她稍微蓋一下, 起碼在開始準備之前要給她一點尊嚴.

等等等, 沒有即將要開始手術的感覺. 我看著他們慢條斯理地把點滴瓶拿來, 邊聊天邊用牙齒撕開包裝袋, 慢條斯理找條血管, 用牙齒咬開針頭上的塑膠蓋, 呸掉, 開始on IC, 打好針後再用牙齒咬開點滴軟管前的套子, 接上軟針, 固定, 大功告成. 等等等等等, 沒有下一個步驟了.
"阿諾捏, 請問一下為甚麼又停下來了? 我們在等甚麼?"
"喔我們已經把病人帶來啦, 如妳所見連尿管都插好囉, 地上這個橘紅色蓋子的箱子裡裝的是血袋, 點滴也打好啦," 他數了一堆他做好的事, 最後才輕輕提到重點,"不過氧氣用完了, 所以要等."
"蛤?!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你們不是昨天就知道今天有兩台刀了嗎?"
"喔不要急啊我的朋友, 氧氣已經在路上了," 他不慍不火地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 妳看看, 我幫妳介紹一下, 角落這兩台影像系統是腹腔鏡喔!"
教授再也聽不下去了, 終於站起來表示抗議. 甘籍護士眼看"我的朋友"這一招已經沒效了, 急忙逃離現場...

等等等,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 等到病人都說"嘿我躺得好不舒服喔, 可以坐起來嗎?" 可是坐起來也很怪吧?! 於是要她側躺. 她起先側向我們. 後來大概自己也覺得怪, 就背對我們側到另一邊去了. 等等等等等, 氧氣終於來了, 剛剛逃走的那位仁兄這時也晃過來對教授說:" 嘿不用擔心我的朋友, 氧氣來了, 一切都沒問題ne~" 教授看了他一眼, 就默默站起來刷手了, 我趕緊跟過去, 在旁邊模仿他的動作. 用來刷手的水就是一般的自來水, 我偷偷往手術室的方向喵了一眼, 看到護理師也正用一般的自來水稀釋消毒液刷肚子, 好吧, 那我就比較不那麼在意我好像不是很無菌了... 刷手槽也很怪, 水龍頭安裝在蠻高的地方, 但是下方的水槽嚴格說起來並不是水槽, 而是一條淺淺的溝, 像鄉下地方的男生廁所, 這樣刷手起來一定把褲管濺濕的啊, 但是也沒人在意.

等等等, 終於等到下刀的時刻啦, 距離我踏進這間開刀房開始已經過了足足一個半小時, 孩子都可以生兩個囉~ 等等等等等, 教授左瞄右瞄, 遲遲沒有下刀.
"這個子宮很大喔, 妳們那邊是開直的吧?!" 他看起來很猶豫, 跟我確認一下.
"是啊, 如果還是不夠大, 就從肚臍這裡拐個彎繞上去." 我用手指比劃了一下.
"還要繞啊..." 教授又想了一下, 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下刀了," 嗯, 那就這樣吧!"
我一看差點沒昏倒! 他在偏離中線的左側直接唰啦劃開一個超過肚臍的刀口! 好瞎啪啊! (那前面瞄那麼久是在龜甚麼=.=) 不管美觀問題的話, 這麼一個大洞是好開很多啦, 一下子就可以把大小肌瘤密佈的子宮暴露出來.
"嗯, 肌瘤很多ㄏㄡˋ, 妳們那邊會怎麼做?"
"先做好止血的準備, 然後就開挖啦!" 我說得理所當然.
"嗯, 這樣啊, 太多了挖不完啦, 直接把整個子宮拿掉好了!" 教授也說得很理所當然.
蛤?! 我真的要昏倒了. 這跟原本講的不一樣啊(原本也沒講甚麼其實), 簽好的同意書呢(沒有這種東西), 不用跟家屬講一下嗎(不用, 講了大家就知道她不能生育, 阿捏顛倒害)...... 總之我們就真的開始這樣做了. 整個過程中我一直按捺住平常早就應該會爆發的脾氣, 努力不讓"妳再給我聊天不專心試試看!"(<--超想跟刷手講這句的), "線留那麼長又綁不緊, 你是在變魔術啊你~", "不要擋我的路!!!" 這類話從我嘴巴飆出來, 然後好不容易進展到關肚子的部份了. 教授開得滿頭大汗, 感覺要從裡濕到外了, 急急想結束這台刀, 關完腹膜之後, 直接拿超大號針把肚皮, 皮下組織, 筋膜一網打盡縫起來...

"哇喔, 一大針縫過去這樣關得起來嗎? 會不會爆開啊?"
"嗯, 有可能喔." 教授頭也不抬, 繼續揮汗關肚子.
"那那那... 爆開了怎麼辦?" 換我開始冒冷汗了.
"Oh, we pour honey in. Honey dressing." 
"What kind of honey? Are we talking about the same thing? Honey, from the beehive? Where do u get the honey?"
"Ah, that's easy. U just go out from the emergency department, and buy some honey from the minishops out there."

穿著她的鞋設身處地想想看喔, 這裡是天氣又熱蒼蠅又多的非洲小盲腸甘比亞, 我有一個歪一邊的長長傷口, 我不知道我的肚子裡發生了甚麼事, 我的傷口很有可能會爆炸, 然後會有人把蜂蜜倒進去照顧它, ......

大流汗了我.